Debbie Walker 未亡未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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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就說好了,三名女兒長大成人,二人不再被責任所纏,可以搬到一間小一點的房子,每年去一次遠途旅行。翌年的旅程也早訂了,決定一起去英國探望移居當地的女兒——既年輕又漂亮的女兒,快將披上嫁衣的女兒,彷彿好像可以享享清福了——她準備好從樂也融融的五人家庭,重回二十多年前的二人世界。「四年前我們一起來過巴黎,那是我們的第一次:巴黎鐡塔、塞納河⋯⋯說出來很Cliché,但置身其中還是覺得非常浪漫,那時候我們還傻得在Pont d’art上鎖上一個愛情鎖。那些掛滿鎖頭和美好期望的圍欄現在都拆下來了,一道橋又怎能受得起全世界的愛情?丈夫驟然離世,我一個人,又重新回到了巴黎。」
Walker是少數堅持跟筆者用法語溝通的外國人,儘管筆者還是自覺/不自覺地引導她說回英文,但她的意志總有本事把對話轉回法語,踅不踅足,她不介意。還記得第一次在法語交換的活動中認識Walker,一頭及肩淺棕頭髮,當中摻雜了不少銀髮,50有8的她已屆天命之年,但熱衷於瑜珈讓她保有纖瘦的身型,淡素娥眉的她因老花而架上一幅黑邊眼鏡,不說話時予人一種古板嚴肅的感覺,吃飽飯血糖夠高了,開口說話就變了另一個人。Walker形容她的巴黎生活是如此地眉飛色舞:「感覺像是小孩跑進了糖果屋!」活動完結前還不忘透露,那星期分別安排了兩個約會,「找個法國男友是練習法語的最佳方法。」每一道魚尾紋也填滿了笑意——那時候,筆者還不知道Walker喪夫才不過三年。
她清楚記得那一天的情景:早上醒來,從沒任何惡疾的丈夫跟Walker說他有點不舒服,希望多睡一會,趕著上班的她也沒多為意,只著他好好休息便出門上班。直至午時收到丈夫公司打來詢問丈夫下落,才趕緊回家察看:「回到家時,他已經沒氣息,身體也僵硬了。說來奇怪,出門時他還睡在他慣常睡的那一邊,而我發現他的時候,他卻睡了在我那邊床,我總是想⋯⋯可能是他死前想要靠近我多一點。沒有留意到他心臟有事,我一直非常自責。」
人生苦短又漫長
Walker大半世人在加拿大的Edmonton渡過,那個只有百多萬人口的城市,一切也是如此簡單而井井有條——就如她的人生。出生於八人家庭,父母加上六兄弟姐妹,小時候的日子說不上富裕,但一家人樂也融融,這比柴米油鹽或許更難求,「在這邊我一想家,就會煮茄汁白菜捲。小時候,我媽經常會弄這個——因為簡單——大家庭嘛,要讓我們全吃飽不容易。那時白菜捲裡沒什麼肉的,都是米飯比較多,所以現在弄的算是豪華版了,」Walker一邊笑說,一邊為白菜捲紥繩,三兩下手勢就把弄好了。她說也有一段時間沒有煮飯了,一個人的時候,隨便做些沙律就好了。
家貧沒有志短,年輕人或多或少也有出國闖蕩的嚮往。25歲時,Walker獲得前往羅馬實習的機會,年輕的她才認識了丈夫不久,生怕Walker走了就不回來,出發前急著挽留:「你回來我們就結婚,好不好?」「好啊。」就這樣,半年後Walker就回到加拿大披上嫁衣,從Wheeler 變成了夫姓Walker,急先鋒的她也學習慢下來,回歸家庭生活。不曲折,沒有盪氣迴腸,但愛情從沒缺乏。只是誰也沒料到,說好相守一生的人,還是抵抗不了命運的安排。跟我訴說丈夫當年跟她求婚的故事,Walker沒有哭。相識這一兩年間,彼此也會分享自己的故事,她總說我很堅強,可是在她面前,筆者只覺得班門弄斧。
退休前,Walker一直為一家慈善基金會當籌募總監,她形容自己是一個非常目標為本的人,不止於工作上,連處理自己的情緒也可以如此的有條不紊:她形容丈夫離世後,她就變成了他身後事的Project Manager,「沒想過這麼多事情要辦的啊,死亡證呀、財產呀、賣房子呀、舉行喪禮呀,嘩!很忙,但這樣更好,這樣就沒事情悲天憫人。」一切結束後,她決定離開。「我們在加拿大Edmonton住了一輩子,30年來同一個哥爾夫球會、晚餐會,我以為可以這樣持續一輩子,但老公死後,一班親友已經不知道如何面對我了,也許他們假定悲傷只能有一種姿態。我很愛我老公,可是我有自由開心的活下去,要是他們不想Move on,那我就自己Move on吧。」
於是她選擇了提早退休,一個人來到巴黎,她只給了自己學法語這個目標,其他一切都只是錦上添花。給了自己人生的第二次機會,這一次她過得更開懷。一個人的晚上最難熬,可是太陽一出來,她又重新學會了笑臉迎人,向世界展示她不被動搖的個人意志。後來,Debbie 又重新戀愛了,眾裡尋他千百度,還記得她跟我說起新男友的時候,形容他為「白武士」,讓筆者明明口中沒有飯也差點把飯噴了出來。對方是帶著兩名子女的失婚漢,但二人一見如故,她對我說人到中年,不再考慮所謂的未來,有時候反而比較沒包袱,愛情反而可以單純一點。「他的人生還是他的人生,而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,只珍惜當下相處的時光。今年夏天,他還陪我回了加拿大跟我的家人見面呢!可是我知道他也有自己的家累,最後不一定能跟我回去,但要是女兒生小孩了,我就會馬上回加拿大,因為我要當外婆了!」誰又知道,那又會是一趟多麼精彩的新旅程?